距离2月9日韩国平昌冬季奥运会正式开幕仅剩五天。2月4日，韩国仁川的仙鹤国际滑冰场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冰面上，由韩朝两队选手共同组成的女子冰球联队，正全神贯注地投入与瑞典队的热身赛。联队选手的队服以红色镶边，蓝色的半岛图样为背景，上面印着白色的英文大写字母“KOREA”。红白蓝配色虽显低调，却依然是令场内3000多名观众瞩目的焦点。

这是朝鲜半岛分裂70余年以来，韩朝双方的运动员首次在奥运级别赛事中组建联队参赛。2月4日这场最终由瑞典队胜出的热身赛，也是这支正式建队不到10天的韩朝联队，首度亮相于赛场。

韩国文在寅政府希望，能借韩朝双方共组联队的契机，彰显将平昌冬奥会打造为“和平奥运”的用意；同时促进当前正处于和缓氛围中的韩朝关系进一步发展。但这种追求“和平与和解”的初心，却并未赢得所有韩国国民的积极回应，反而让文在寅的个人声望遭遇2017年5月执政以来最显著的下挫。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2月4日晚，在滑冰场上气氛热烈之际，场外却同时爆发了针对韩朝女子冰球联队的小型抗议。

据报道，数十名韩国保守阵营的抗议者将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的照片踩在脚下，并撕毁印有半岛图样的“统一旗”。这面旗帜，也是平昌奥运会开闭幕式上，朝鲜与韩国体育代表队共同入场时将举的旗帜。

在场外的对阵中，支持朝鲜运动员参赛的韩国民众高喊“和平奥运”的口号，而抗议者则高声以“平壤奥运”回应，讽刺作为体育赛事的平昌冬奥会，已被“与朝鲜和解”的政治目的捆绑，成为平壤当局宣传的舞台。

在往届的奥运赛事中，韩朝双方运动员身着统一服装、手拉手共同入场的场景，总能在韩国民众心中勾起对“半岛统一”目标的热情和憧憬。但为何在此届由韩国首次主办的冬奥会筹备期间，文在寅政府力推组建韩朝女子兵球联队的举动，却在韩国舆论场引发广泛的质疑，甚至成为近期文在寅遭遇民调“滑铁卢”的导火索？

实际上，在朝鲜当局呼吁“海内外朝鲜民族支持半岛统一”、韩国政府呼吁各界“齐心协力守护韩朝对话”的同时，担忧平昌冬奥会被过度“政治化”的质疑也从未止歇。

也有人担心，国际社会要求朝鲜弃核、反对核扩散的共同立场，会因韩国政府对朝鲜采取怀柔态度，最终遭到松动乃至最后“破局”。

而近期韩国民间爆发出的，针对韩朝共组女子冰球联队的不满，则是这种批评声浪的又一次集中爆发；而且发出质疑的群体，也不仅局限于传统上对朝鲜本就强硬的韩国保守派阵营。

根据韩国民族和解合作泛国民协议会1月25日发布的民调结果显示，多达58.7%的韩国受访者反对组建韩朝女子冰球联队，比赞成者（37.7%）高出21个百分点。同天，韩国民调机构Realmeter发布调查称，仅59.8%的韩国民众将文在寅的施政表现评为“优等”，较一周前下降了6.2个百分点。这也是文在寅上台执政8个月以来，支持率首次跌破60%。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韩国40岁以下的年轻人对于文在寅的“和平奥运”构想并不“感冒”。而在政治观点上更贴近进步价值、也更具包容和开放性的年轻人群体，原本是文在寅在2017年总统选举中最坚实的选民基础。

韩国民意调查机构盖洛普1月19日的调查结果显示，文在寅的支持率已下跌至67%，为四个月以来的最低值；其中从年龄分布来看，40岁及以上人群对文在寅的支持率降幅最大，从84%降至75%；其次是20多岁和30多岁的群体，较此前分别下降了6个和7个百分点。

在韩国总统府青瓦台的公共服务网站上，一份发起于1月12日的“反对组建韩朝女子冰球联队”的请愿书，已获得超过5.7万人签署。韩国SBS电视台1月9日发布的调查结果，则进一步佐证了这一舆论风向：有72.9%的受访者认为，韩国政府不应该推动韩朝双方在奥运会中组建联队参赛；而在20多岁和30多岁的群体中，反对韩朝共组联队的比例更高达82%。

不少分析认为，与经历过朝鲜战争历史的老一辈人不同，对于半岛分裂、国族仳离的痛苦较难感同身受的韩国年轻一代，对南北和解与统一的梦想，难以抱有与老一辈类似的情感共鸣。而韩国政府为营造南北和解象征，而强力介入赛事组训和球员调度的举措，也使注重程序正当性的年轻选民难以认同。

此外，近年来朝鲜愈演愈烈的挑衅行为，包括频繁进行核试验、导弹试射，和韩国天安舰遭击沉、延坪岛炮击等半岛冲突事件的触发，都让韩国国内“2030世代”（即20至30多岁）的年轻人，对朝鲜政权的评价进一步恶化。

24岁的韩国大学生文大成表示，早在2000年初韩国前总统金大中执政时期，韩国民间对朝鲜态度的普遍心态仍是“和解与共同发展”。但在金大中坚定奉行的“阳光政策”宣告失败后，韩国国内的对朝看法，便逐渐以“敌对与不信任”占上风。

据他观察，“现在韩国的 ‘2030世代’中，基本已没人会有‘朝鲜是我们的同胞’，或者‘韩朝是一家人’，这种理想性很强的看法。”

然而，抛开复杂的民族情感淡化和朝韩对立等因素，此次事件中更触动韩国年轻人敏感神经的，是文在寅政府未事先充分听取民意，便强行推动组建女子冰球联队的决策过程。

对于大部分韩国民众来说，韩朝双方将在平昌冬奥会中共组一支联队的决定来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在青瓦台网站上有超过5.7万人支持的请愿书中这样写道，“冰球是一项消耗巨大能量的运动，选手的上场时间和组合都非常关键。如果朝鲜运动员在距离奥运会仅剩20多天的情况下，突然加入韩国队，韩国选手过去数年的训练和准备都将变得毫无用处。”

韩国民间一直有反对意见提出，如果韩朝共组联队，恐会排挤韩方运动员本应享有的上场时间；且缺乏共同训练和培训，也将使得韩国队的竞赛成绩下滑。韩朝双方与国际奥委会最终敲定的韩朝联队大名单共有35人，包括23名韩国选手和12名朝鲜选手。但赛场上，同时实际可上场的选手仅为22人。这意味着在赛事的各个时候，联队中总有部分选手只能空坐冷板凳。

对于民间发出的种种质疑，韩国总理李洛渊又在1月16日作出了一次“提油救火”的回应。李洛渊当时说，在冰球比赛过程中，每1至2分钟便可随时换人，因此不存在“朝鲜抢占韩国选手上场名额”的问题。他还表示，鉴于韩国女子冰球队的世界排名只在第22位、朝鲜队则排名第25位，两队在名次上都有待增强；因此选拔实力出众的朝鲜选手加盟，将有利于加强联队实力。

但李洛渊发表的这些言论，仍被韩国网友联想为具有“反正得牌希望不大，共组联队也无妨”的暗示，因而在韩国社交网络上引发强烈反弹。两天后，这位韩国总理便不得不为此作出公开道歉。

上述请愿书的发起者认为，组建韩朝联队的想法是由“政治逻辑”支撑，而女子冰球运动本不应被政治绑架。这位反对组建联队倡议的发起者写道，“我理解（政府）这样做的目的。但眼下应以韩国运动员的利益为优先，倾听她们的意见。如果韩国选手的汗水和付出得不到回报，韩国便不能被称为一个公平的社会。”

文大成指出，文在寅当初在反对朴槿惠贪腐弊案、期盼社会公正的“烛光民心”运动加持下上台时，不断向选民做出的承诺，就是要打造一个“善于与国民沟通”的政府。 “但在女子冰球联队的决策过程中，文在寅却犯了（与前政府）同样的错误。这招致年轻人的反感和不信任。”文大成认为，近期韩国民意反弹的原因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简单来说，就是因为韩国年轻一代对文在寅政府的期待太大，所以失望也大。”

近期，文在寅支持率大幅下滑的民调结果，无疑为执政尚未满一年的韩国新政府敲响了一记警钟。

民调发布后，一位青瓦台官员曾向立场偏向进步派的《韩民族日报》坦言，韩国政府原本以为，若推动在奥运赛事中组建韩朝联队，将得到韩国舆论的理解与支持；但民调却显示，韩国“2030世代”对此看法十分不同。这位青瓦台官员承认，“（政府）当时没能准确地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文在寅在1月22日召开的青瓦台会议上也务实地承认，当前韩朝对话和解的气氛，是“戏剧性促成的局面”。但当前韩朝关系的改善范围目前仅止步于“奥运外交”和民族情感层面，并未在推动和平解决朝核问题等实质性问题上，斩获任何共识。

如今，平昌冬奥会的开幕就在眼前，朝鲜也已宣布将派出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委会委员长金永南率团出席开幕式。曾呼吁民众“如守护风前烛火般，齐心守护韩朝对话氛围”的文在寅，其构筑“和平奥运”的愿景能实现多少，将很快迎来检验。

一位接近韩国执政党共同民主党的韩国学者分析，摆在执政阵营眼前的第一项国内考验，就是将在今年6月举行的韩国地方首长和议员改选。如果共同民主党未能守住原有的基本盘，则文在寅主政以来的对朝积极路线，恐怕就得面临更多改弦易辙的压力。